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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初承(1 / 1)

外衣滑落在坐垫上,刘邦带着韩信来到寝榻。将军裸露上身,倒还有些身材,算不得瘦弱。好歹也是经历过战场的。

刘邦解下衣裳,韩信目不转睛地盯着。之前屡次幻想汉王解衣,今夜汉王真与他坦诚相见了……那锁骨的沟窝果然是深深的,也瘦削,但肌肉的线条含蓄而流畅。比他好……韩信红着脸,生出几分艳羡。待解到亵裤,刘邦扯了把腰带,抬头冲他笑笑,“将军也解吧?

韩信一顿,生出些羞涩与难为情来,毕竟上次在人前脱光……记不清是多少岁,总之是半大时候。若以黑夜遮掩,倒能缓解几分紧张。他小声问:“大王,可以熄蜡烛吗……”

刘邦被他问得一顿。从前并未与男人做过……没有那么熟门熟路。熄了蜡烛,摸黑抓瞎,不会胡乱蹭着都进不去吧?心里这般想着,面上还是柔情,回道:

“可我想看着将军。”他轻轻抚摸韩信圆滑的肩头,“闻言说……烛焰挑芯看佳人。”

看佳人……韩信低头想,大王真是对自己有款款情意,舍不得不瞧自己……他又感动又甜蜜,忍不住偷偷地笑。不好意思地捏着裤腰,又抬眸瞧上刘邦腰腹间两条明显的斜肌。再到下面半掩的阳物——好、好雄伟。瞄了一眼,韩信就被烫到一般立刻移开目光,须臾不到又忍不住再瞟一眼。收回、再看……如此往复,眼神乱飞。如同心虚的小贼。

刘邦原本不觉得有什么,毕竟他的本钱足以夸耀,但发现韩信看一眼挪开又回顾,时不时抿嘴暗笑,莫名的也感到一丝尴尬。少年时兄弟之间遛鸟打诨还能拍拍别人屁股调笑,因为是真的坦荡所以浑不在意。然而此时赴的却是巫山云雨……还是和自己的臣子……这般年轻的将军。他轻咳了一声。

韩信若先脱光,他倒能从容。

“将军,怎么不动?”

韩信嘴唇嗫嚅着,到底没发出什么声音,闭上眼一狠心把亵裤退到膝盖。刘邦瞥了一眼他腿间——呦,也可观嘛。韩信脸红得滴血,睁开眼了仍不敢直视刘邦,头微微扭过去,但目光还是时不时的、频频往下偷看。刘邦一乐,流氓心性又起了,大大方方地脱完,倾身压上韩信。“将军看够没有?”

亵裤被扯下摩擦大腿,韩信说不出话。刘邦拉下他的亵裤,随手将这衣物和自己的扔下床榻。

刘邦直起身,去拿软膏。暖红的烛光下肌肤显露出一种蜜一样的色泽,腹肌的沟壑深刻,胯骨隐隐可显。韩信想,果真是紫红的。

那器物已半勃着了,他呼吸急促,头昏脑热中思索的是他真能吃下吗。

刘邦确实很急。他费尽心思钓来将军也就是为这档事。匆忙挖了一团细膏,开拓的时候却耐心。指尖试探地挤进后穴,未经造访的小口紧涩。

韩信分开双腿,在两膝间看见汉王抬眼冲他笑,“将军,放松一点哪。”

韩信捂住脸,脸颊的温度传递到掌心。他喘着气,听话地放松身体。忍受异物进入的不适。冰凉滑腻的膏体慢慢在穴口融化,经过开拓穴道也逐渐分泌出体液。刘邦伸进两指了,试探地挤进邯在子午口与灌婴军队交战之时,韩信亲率大军,冲出了陈仓道,占领陈仓县城。

章邯回军陈仓,战败,退到废丘死守。章邯之弟章平退守好畤。两军相持,互成掎角之势。

至此,陈仓彻底成为汉军在关中盆地打下的一根楔子。

关中百姓听闻汉军前来,壶浆箪食迎王师,民心归顺。

当日韩信所言,俱成现实。

不日,章邯得到塞国、翟国军队增援,实力大增,出城直奔韩信。韩信率军以少战多,勉力支撑。另一边,曹、樊两军翻过陇山,在好畤击败章平,在关键时刻冲入战场,与韩信两面夹击。章邯腹背受敌,再次大败。只能退回废丘。在子午口,一直虚张声势的灌婴军队看见敌人退走,抓住机会冲出子午口,攻打栎阳。塞王司马欣本想抵抗,城军先降。司马欣和翟王董被迫投降。

韩信率领三军打的邯还在困守废丘。陇西和北地两郡仍有敌军残余势力活动。东征之前,不可不剿灭他们。”

刘邦颔首。

韩信手指滑过图纸上黄河,“虽然刚过二月,但是三月也快了。”

“西魏王魏豹盘踞河东,殷王司马印守河内。倘若我军沿大河南岸经过河南郡和颖川郡东进,大军补给线的侧翼很可能遭到二王的袭扰。”

刘邦蹙起眉,“尤其是这个司马印。在楚汉间反复摇摆,态度很不明确。”

“所以,先击魏、殷!”韩信点在城阳,“从田荣起兵开始,项王主力都不曾轻举妄动,与田荣、彭越交战的是楚军偏师。如今大王回师关中,与军师书信相吻,项王便以为田荣更具威胁了。亲自出兵讨伐。这正是他犯下的错误!”

“齐国毕竟是大国,田横反攻,项王一时间根本无法从齐地抽身。臣以为——”

刘邦道:“不可错失良机是吧。”

“不瞒将军说,我原想的也是三月出征。”他将地图收好,伸了个懒腰,“将军把剩下的竹简都搬来吧,我看也不剩几个了。”

韩信想了想,“剩下的都不如何重要,军中小事,臣回就行了。要紧的是田横,刚才已给大王过目了。”

“那将军处理吧。我休息一会儿。”

韩信笔蘸了墨批阅,刘邦看着他,见他批完了,朝他勾勾手。

“将军过来,给我揉揉肩。”

“是。”韩信来到君主身后,半跪着低头揉肩。军中两三年,略懂筋骨。上次胃痛,刘邦给他请军医,他私下里偷偷请教,已是熟知穴位。知道大王冬天旧伤作痛,揉肩捏腿一事早就娴熟。

不过,屋子里火炉暖旺。汉王仅仅是坐久了。

他好好揉了片刻,揉着揉着便趴到刘邦背上了。“大王……”

刘邦故意拉长了声调:“将军,你好重啊。”

韩信:“………”他又往下压了压。

“哎呦哎呦。”刘邦抬手虚虚抱拳,“少侠饶命,你家大王老胳膊老腿,经不起这么压呀。”

压?韩信莫名想到之前的情事。他坐在大王身上,压着,眼里看见大王青筋隐现的小腹和胯骨轮廓。“……”

他把手伸进刘邦领口,摸进去抚摸肌肤,一边摸一边问,“大王,臣还重吗?”

刘邦立马改口,“不重不重。”调侃一下还能有意外收获?不禁笑道,“将军何时如此开放了?”

韩信动作不停,思考了下,认真答道:“近朱者赤。”

刘邦挑起眉,感情这小子在阴阳自己呢,不过他很快就想好了应对方式。

“噢——所以说,将军觉得我在这方面是赤,是好的?那我得再接再厉。”

“……哪有,”韩信果然上钩,“大王现在明明是越来越坏,坏透了。”

刘邦反问,“将军不喜欢吗?”

“…………”韩信不想否定,他的确是喜欢的。可是直说,又不好意思。难道他要承认,乐意被大王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折腾,听些羞人的话吗?实在是……

刘邦性子起来了,把韩信从身后拽到身前。

“!”韩信跌到他怀里,他捏着韩信下巴,姿态轻佻。在将接吻的时候停住,声音飘在身下人面颊上。“将军啊。”

“你到底喜不喜欢?”

韩信咽了咽唾沫,刘邦离他很近,凤目眼帘平直近削,单薄得凌厉。他好像可以数清眼睫,也知道汉王漆黑的眼瞳里并无冷意。但是那唇也是抿直的,不笑,看起来如同逼问。他悄悄夹了夹腿——然而、于事无补。

刘邦低头看了一眼。“……?”

先是鼻腔里逸出的笑音,然后唇角翘起,刘邦笑起来,眯起的眼睛显露出一种穷追不舍的猎求。他臊他,说,“将军怎么兴奋了。”

“莫非,是喜欢被这样对待?”

若放在往常,韩信必不会直接承认。然而在汉王目光的注视下,他腾然产生了轻微的战栗——酥软从腰眼漫上来,他低下头,被驯服似的温顺袒露后颈,小声承认道,“喜欢……”

“喜欢大王……喜欢被大王这样对待……”

刘邦本意只是逗他。可看韩信这样,他白皙的柔软的后颈肉,似乎一掌能握。刘邦不由得也兴奋了。“既然如此——”他把韩信翻过去摁在案上扒了,解了腰带。

动作间挥动的衣袖拂在将军光裸的臀肉上,触感凉而细滑。韩信颤了颤,还在等汉王未尽之语的宣判。脂膏匆匆抹在穴口,他感到炽热的硬物抵住。

刘邦一手按着韩信后颈,一手抓着韩信双手手腕反剪到后腰,罢了俯身舔将军耳朵。“既然将军喜欢,”汉王吐息温热,“那便满足将军。”

“呃!”粗长的性器齐根顶进,韩信仰起脸,下巴搁在案板上。穴里分明地感受到君主器物的形状,好烫……他今日也不正常了,没挨几下操就出水了,脂膏融得好快,穴肉改易旗帜献媚地吸吮阳具。大王每次都进到最里面,碾过敏感的肉腺,他简直像被钉在桌案上,听着自己被肏开的咕啾水声。快感浪潮般地淹过脑海,肋下压在硬木的疼相比之下抛到九霄云外。“嗯啊……”

刘邦翻弄着韩信的双手,往上抬将军的手臂便因为反剪而发颤。他平常不会如此,可是今天,禽兽一点便禽兽一点吧。解下腰带就没有什么礼制,现在他是丰邑的登徒——刘邦忍不住笑了下,他当年也没有这么坏吧?他低头吻上韩信脊背,温温柔柔的,话里却染着曾经流气,“小将军,要不哥哥疼你?”

舌尖缠绵地扫过脊骨,几乎是同时,小穴狠狠绞了一下他。

哥哥哥哥?韩信头脑发昏,只觉得炉火太旺熏脸,心脏怦怦作响。肉穴激动地吐出点水液来。这是个……什么称呼啊……他他、要的,要的……这么想着,不禁又夹紧了性器。

“呦,”刘邦轻笑,“将军这是用身体回答了?”他用力挺了挺腰,阳根直直操进肉穴软处,“哥哥嘴上疼你。”他扳过韩信的脸,凑过去亲吻,边温柔地吻边把人往后拖了点,揉揉韩信肋下,讲,“才注意到。”

揉好了,手重新按回脖颈。

韩信脸趴在案上,冰凉的木案被贴热了,供不了丁点清醒。“唔……啊哈……”

身上无哪一处不是烫的,被大王揉过的肋下更是,还有挨操的后面……

大王的手掌按在脖颈,阳物凶猛地贯入肉穴。他只能、也愿意地发出柔媚低哑的呻吟,塌腰展现腰窝,殷切地等候有薄茧的指腹研磨;一路划过脊柱的浅沟……

就像、就像一路滑过图纸上的河流。

于是他在情潮燥热中忽然发现,他将军的身体也如受征伐的白地。不同的是另有驰骋的器物,不同的是他早已万分地臣服。此刻他亦是跪地的猎物,被按着脆弱的命脉。但面临的不是凌虐而是亲吻,他的王要天下。

韩信战栗了一瞬。“大王……”他打着颤地扭头索吻,刘邦亲亲他,亲他的唇角、咬他的唇肉。“呜……”呜咽从韩信喉咙里泄出,刹那好像有某种宏大和细腻的柔情贯通了身体四肢百骸,他被他的君主吻着,很没出息地高潮了。

“将军?”

刘邦把韩信翻过来,吻了吻将军胸膛,正面继续肏。他把玩韩信的阴茎,把小腹沾到的白浊抹回将军身上,笑着说,“将军怎么射这么多。”

“大王……呃啊!”韩信话没说完就被呻吟打断,刘邦恶劣地搓弄他已经疲软的东西,强烈的刺激让他几乎要放声尖叫。但是他不得不咬着唇,声音可怜得仿佛泣声。“呜……嗯啊……”

刘邦是想起了上次,韩信划拳醉酒,他射了还口的事。本想只是欺负几下,可韩信这哭腔……鸡巴昧着良心更硬了。

性器的胀大那个已经被撑满的穴最清楚,望着韩信睁大的眼睛,他摸了摸人肩膀。

“我知道,大将军受得了的,是不是?”

韩信既想摇头又想点头,刘邦附在他耳边讲,“将军声音好听的。”

他睁着泪水盈眶的眼,身体已经在颤了,大腿还是敞开。

“是……”

刘邦接着操他,玩弄他前面的阴茎。不应期却要被迫承受前后猛烈到不堪重负的快感,韩信受不了地溢出生理性眼泪,前面射不出什么东西了,小穴抽搐地一阵阵夹紧。君主英挺的硬物操弄嫩肉,龟头顶撞肉腺。

“……呃啊……哈啊……嗯……”

后面已经被操得软烂了,穴口肉嘟嘟地发肿,不停地流水。又湿又滑的,身体处于不适状态反而将性器夹得死紧。刘邦越操越快,一只手揉弄将军的胸肌。贫瘠的胸肉无法体现肉欲,却足够软,手指按下去很快就浮现淡淡的指痕。他挑拨着挺立的朱红色乳首,有点坏地将它摁到乳晕里。韩信嘴里不清不楚地哀哀呻吟,也就是模糊的嗯啊词语,但他后背躺在案上,只能将胸膛挺起,显得可怜楚楚又乖顺柔媚。过剩的快感凌迟脑海,犹如纤细的竹丝承载大滴雨露,整段线都摇摇欲坠。“呜嗯……哈……大王……”

到最后韩信嗓子都叫哑了。刘邦射在他里面的时候,他整个人被操到身体痉挛般地发抖,停不下去,刘邦拍了好一会儿后背才缓过来。失态得一塌糊涂,满脸是泪。

“将军好点了?”

“……嗯。”韩信吸了吸鼻子,下身流到大腿的精液没管。刚才实在太丢脸了……听大王叫他将军都不好意思。

刘邦见他没事了,逗弄心思又起。趴到韩信耳边学他,“……呃啊……哈啊……嗯……”

?韩信一愣,听出这是他刚才受不了的叫床。……大王还取笑他!他哭成那个样子,不都是大王搞的吗?他又羞又恼,掐了刘邦一把。

“哎哎哎痛!”刘邦痛呼,韩信赶紧收回手,紧张地问:“大王没事吧?臣、臣下重手了?”

刘邦耸耸肩,露出笑,“没事啊。将军才使多大力。”

……又被耍了!韩信捶了君主肩头一下,闷声不说话。

刘邦也知道他觉得丢脸丢大了,坐过来帮人把衣服披上。“好了好了,先披着,别冻到了。又不是不知道你那胃。”

“将军,就是一时兴起嘛……”

“再说,我看将军很顺从才……算我不是,将军不气了?”

韩信想,他能不顺从吗?虽然这样想却没说,只是道,“那大王,大王让臣还回去吧?”说到最后,他眼睛亮亮的。

“……”刘邦升起不详的预感,还什么……上次经历的还得再经历?但事已至此,他故作无谓地说,“……行……”

“谢大王!”韩信乐了,随手把披的衣服的衣服一扔、跪下来。

“不是,扔什么……”

“反正迟早会滑落的。”韩信头也不抬忙忙地回了一句,已经重新扒了亵裤,低头含住性器。上面留的精水痕迹也不介怀,君臣你的我的罢了。先吃进嘴里伺候。舌头灵活地舔舐龟头,性器很快硬了,龟头顶着咽喉。韩信这次有经验,慢慢磨着,然后让粗长的器物挺进喉管。他小心地控制,嘴唇包着牙齿,让喉间软肉挤压阳物。

刘邦靠着榻,仰头抬手捂住眼。韩信的手指轻慢地在他胯间游走,顺着胯骨和斜肌,感觉酥痒。他得尽量沉肩,和挺腰的本能斗争,韩信被他玩的时候动不了,他也不能动吧……主要是、不想收腹,也不想间歇性发抖……已经在克制呼吸了。

……操!

刘邦险些脱口而出,韩信刚把他整根东西含进去,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天赋异禀了!一瞬间快感爽到头皮发麻。韩信坚持了一下,很快又退了出来,舌头讨好性器上搏动的青筋。刘邦低低喘息着,放任了。他之前在韩信穴里射过,邯完全被将军溜着走,秦国名将,和将军比起来,也不过如此!”

“英雄出少年,我汉军有将军,三秦已是囊中之物!”

韩信想说些什么,但是舌头打结,不知该如何漂亮地回答。只好一杯、一杯地满饮,眼里闪动着照人的神采,心中激动像腾跃的火。最后他道:“诸君——”

“日后我军收入囊中之地……何止三秦!”他能胜章邯,亦能胜项羽。能取得的,是整个天下!

“好!好!”满堂喝彩。

韩信向主位望去,刘邦向他举杯致意,凤眼弯起。

“我信将军。”

“这一杯,敬将军。”

韩信脸颊一热,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。酒液从杯口滑落滴到衣领处裸露的皮肤,他浑然不觉。刘邦在灯火辉煌处朝他微笑,秦地宫灯华丽,烛光映在镂兽上,将君主的红袍衬出几分雍容。

韩信忽然想到关中朴素的住所。再想到诸侯们的王宫。陈仓在地图上那样渺小,三军的马蹄应该踏过指尖划过的每一寸土地。一次的胜利不够彰显才能,他会用接连不断的胜仗奠基天下均知的英名。攻下各国的都城……为汉王奉上黄金座!

韩信再倒了一杯酒,“这杯,臣敬大王!”

谢大王!

赞声大起,主臣皆欢。韩信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坐垫上,傻傻地笑起来。

宴会结束已是子时。

韩信自然跟着刘邦入室,刘邦刚转过身,就听扑通一声跪。

“大王……”

刘邦低头看,小将军脸红得鲜嫩,像庭院里开的美人蕉。眼神迷离,怕是醉得恨了。手上还抱着他的腰,仰头深深地望着他。

“大王……”

“哎。”刘邦说。

“臣好高兴啊。”

“哦?将军打了胜仗,当然高兴。”

“不是。”韩信摇头,眼里露出醉酒特有的痴色,“打了胜仗是很高兴……”

“壮志得酬更高兴。”

“大王不知道,臣等这一天很久了……”

“我小时候,臣小时候就在读兵书。”

刘邦心想,确实喝多了,用语都语无伦次的。他没有选择扶起韩信,只是静静地听。

“我祖上是贵族。虽然家道没落了,可我觉得我能成一番大事。”韩信说。

“我不想干那些种庄稼的活,想当将军。然而周围人都笑话我,说我游手好闲。”说到这里,他轻轻哼了一声。“我明明在读兵书,没荒废过光阴。”

简陋的屋舍家徒四壁,窄窗透出白光。他在地上铺着的蒲席上头枕胳膊,注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,幻想有朝一日为将,指挥千军万马,纵横天下。

“但是,秦统一的日子,不需要将军。我想着当年白起蒙恬、孙膑廉颇,只好感叹自己生不逢时。”

天色暗下来,点不起灯油。胃部向内蜷缩挤压,带来烧灼般的感觉。睡梦里沙场烟尘,梦醒冷月如霜。理想渺远而又仿佛只要一个契机就能抓住。

“后来终于等到机会。陈胜吴广起义了,我意识到这是乱世的前兆。项梁军路过淮阴的时候,我去投奔他。可他不重视我。定陶之战过后,我又去投奔项王。他也不重视我。好多次献策,没有一次被采纳。我知道,他看不起我这个小小的看大门的折戟郎中。哼。”

许是酒喝得太多,韩信声音有些黏连,听起来还有点委屈。

刘邦拍了拍韩信肩膀,心道没事,项王也看不起我呀。

“于是,我就来大王这里了。”韩信露出笑容,语气变得快乐起来,“当初萧大人追赶我的时候,许诺我大王一定会给我大将军之位。臣其实不怎么相信的,但还是回了汉营。想着如没有回应,便再走一次。没想到大王真的任命我当大将军。就这样把统帅三军的权力,交给了一个籍籍无闻的小卒。”

他跪下去叩首,发冠挨着刘邦衣袍的下摆。

“臣谢大王。”

谢大王信任。谢大王首肯。

刘邦扶起他,温声道,“我只庆幸那时识了金鳞。将军非是池中物,合该率三军。”

“韩信,天下都是你的战场。”

韩信眼眶一酸。“大王……”君主的手搭在他肩膀,神色柔和。他吸了吸鼻子,“谢大王赏识。臣高兴还不止这个。”

“那还有什么?”

“邯章平两兄弟阴魂不散,骚扰偷袭。但到底还是安全地把人接回来了。不过,家眷里面没有曹氏。”

韩信顿住,只好再问一遍:“大王,曹氏是?”

“……”刘邦揉了揉脸,忽然有些难以启齿。“曹氏是我的外妾……就这样。”

将军也是他的情人,说太多不好吧。

“臣观大王眉目间神情,很是怀念。大王不妨多说说?”

这已经是韩信,先生不必多问了。”

“且看着吧。”

天明时分,韩信带领一半军队渡过潍水。

两方交战,汉军寡不敌众,战败撤逃。龙且望着旌旗烈烈,开怀大笑。

“我早就知道,韩信此人贪生怕死。今日一见,果不其然!”

“给我追!”

楚军浩浩汤汤地渡河。韩信骑在高头大马上注视他们,命令道:“来人。挖开堵塞潍水的沙袋!”

“是!”

顷刻间,河水汹涌倾泻。波浪滔滔,决堤而下,楚军一多半人马正在涉河,进退不能,人仰马翻兵卒冲散。趁此时,韩信率军回师,猛烈反攻。

金戈相撞在湍急的水流上,断肢残屑,水浪哗响。军旗桅杆流落。

鲜血染红了河流。龙且战死,楚军大败。

东岸尚未渡河的楚军见势落败,纷纷四散逃跑。这回,韩信抬起剑刃。

他说,“追!”

汉军追赶逃兵直至城阳,楚军投降。

堂堂二十万,不过营下俘。

韩信彻底拿下齐国。齐王田广逃跑,齐国没有王了。

“大将军。”

“嗯?”

“龙且虽死,田横田广逃逸。田氏家族诡谲多变,齐地民风彪悍。内有盗贼横行,外有项羽觊觎。”

韩信捧着书简的动作一停。

蒯彻道:“若无人看管,齐国随时会反叛。”他上前一步,“大将军何不自请封王?”

“这……”韩信放下书简,语气犹疑,“大王还在荥阳与项羽对峙,我在此时请封,恐怕不妥……”

“有何不妥?这不是,出于固汉的目的么。齐国不能无主。虽然封王,将军还是汉王的臣下,汉王的将军。区区一个封号,汉王想来会满足的。”

“我们攻打齐国,郦食其死了……”韩信说。

蒯彻打断他,“将军想不想封?汉王能不能封?”

“……”韩信哽住。他当然想要当王,而刘邦也给得起。

这几年的赫赫战功,战无不胜……还不足以得到一个封地吗?年少时就立下凌云壮志,张耳封王是何等气派。等到大王成为天下共主,他就是拱卫帝星的诸侯。

“将军想好了吗?”

“我……”

韩信咽了咽唾沫,“我这便给大王去信。”他提笔欲写,忽然想到,万一大王真不愿给呢?

“蒯先生,此事还有待商榷。”

“我看……”韩信咬着笔杆,“我看不如请命代理齐王吧。”

“代理?当个假王?”

韩信点点头。如果大王想让他当王,自然会封他真齐王。如果同意了代理,就是不想封王,这样明答应暗拒绝,面子上也还是一团和气。他又寻思了遍,自觉是个高招。既表达自己诉求,又给大王留有拒绝余地。

思虑周全了,他刷刷写就书信,派人拿了去送给刘邦。

……

“齐地伪诈多变,是反覆之国。其南面边境与楚国交界,不以假王镇抚,则局势不定。臣愿为假王便。”

刘邦盯着书信,差点没把信简摔了。这些时日,正逢楚军围困。韩信使者到来,还以为是援兵先锋。结果?

“他娘的,荥阳受困,援兵没等到,等到了请封书!”

刘邦咬着牙骂,“韩信这小子,这就想自立了?”

“咳咳。”张良、陈平不约而同地暗中踩了下刘邦。陈平咳了两声,张良凑到刘邦耳边道:“大王先息怒。”

“目前……汉军处境不利。韩信掌管齐地,几乎形同于齐王了。大王若是同意,也不过是给了个名义。若是不同意——实际上又怎么阻止得了呢?而且,大将军话还是没有说绝,说的是假王,暂且代理王职。”

陈平低声说:“大将军毕竟成势独大了。事既至此,不如便允了他。好好对待。否则……齐国反叛事小,大将军若反了……”

韩信?反叛?刘邦正要驳斥,却又停下。怎么……不可能?他沉默不语,腾地意识到,今日不同往日了。韩信虽然还是汉将,却已有争夺天下的资本。距上次夺兵符已过了将近半年。若无最后云雨,也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。如果韩信心存芥蒂……

“……大丈夫定诸侯,即为真王!”刘邦一拂袖,“将军劳苦功高,何须假为!”

“子房。”

“臣在。”

刘邦冷着脸道:“带着我的诏令,到齐国立韩信为齐王。征调军队,攻楚!”

“是。”

“陈平,你也退下吧。”

很快,室内只剩刘邦一人。刘邦闭了闭眼。其实,对于封王之事,他本不会如此愤怒。行功论赏,自然会给。但为何要急于一时!他与项羽在荥阳来回拉锯,劣势煎熬,韩信不来援反而请封,岂非挟机逼迫?

于理,韩信势大,恐生异心。

于情,战功赫赫,不封则无容人之量。

倒是一手好算盘,教他不得不答应。

如置火中烤炙啊……刘邦想。齐国打下了,他却高兴不起来。

若无郦食其说服,田广怎会撤出守备。若不是齐军无人,韩信怎能三月即胜。韩信出兵抢功,胜后揽功……

刘邦摸到腰上的锦袋。里面装着一缕青丝。自从情武分别,他一直带在身边。不过半年,仿佛一切已物是人非。又在荥阳,又是作壁上观。

这次还比上次高一招,学会挟机逼迫了。

刘邦解下系带,神情变得淡淡的。

无论如何——他必须挽留。

韩信还得栖在汉营的枝头。此番以利益相留。

齐地。宫殿内。

“军师来了!”

韩信欢迎道。

张良没说什么,只是递过诏书。

韩信打开一看,眼神一亮。“大王同意我做真王了?派军师亲自来封……”

“是啊。大王器重将军。”张良温声道。

韩信点点头,再看下去,发现信中只给了王的身份,没有言及给封地。咦?是忘了吗……还是……

韩信有些疑惑,“军师,这信里……”

“怎么了?”

韩信犹豫了下,摇头道,“没事。”大王已经给了他齐王身份,再问封地似乎有些得寸进尺。还是不问了。

“就是,”他身子前倾,“我请封,大王态度如何?”

张良微笑道:“大王觉得将军劳苦功高,理应如此。将军大可安心。之后战事,还望将军奋力。”

“好好……这是自然。”韩信捧着信简,不由得笑起来。大王也觉得他应该当王……他真心实意地想,何其有幸。大王这样好的人……做情人也好,做君主也罢,从无辜负。

爱人知心,君主封王,他夙愿得尝啊。

龙且战死,北地全部归汉。在荥阳对峙的项王终于意识到韩信的将才。

营中。

武涉行礼道:“在下盱眙人氏,奉项王之命前来。”

“先生说吧。”两军交战,不斩来使。韩信不好拒绝,知道如今情景,这人是来做无用的游说的。

“天下共苦秦久矣……”

长篇大论还从亡秦开始。韩信不耐烦地听着武涉喋喋不休,心中不屑。什么行功论赏,什么顾念旧情……项羽不是把封赏大印在手里盘得失去棱角吗?他与项王间,所谓的旧情是他郁郁不得志吗?至于说汉王的污言,韩信左耳进右耳出了。

他心里清楚,此人就是来挑拨离间的。

“……现在您放弃绝好时机,助汉攻楚,真智者难道会这样选择吗!?”

“……”韩信心里嗤了一声。答道:“我事项王,官不过郎中,位不过执戟,言不听,策不用,因此才背楚归汉。汉王授我上将军印,予我数万众,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言听计用。如今这一切,都是汉王给的。”

“汉王深亲信我,我倍之不祥,虽死不易。幸为信谢项王!”

虽死不易……一旁的蒯彻皱了皱眉。

“……好吧。日后齐王若回心转意,大可来信。”话已至此,武涉告退了。他走后,蒯彻也上前来。

“先生?”

蒯彻道:“臣曾经学过相术。”

韩信愣了一下。从前没有听说蒯彻有这门技艺。“那……先生相术如何?”

“贵贱在于骨法,忧喜在于容色,成败在于决断。”蒯彻捋了把胡须,眼睛紧紧盯着韩信,“以此参之,万不失一。”

“先生给我看看?”

蒯通环视四周,道:“还望王上侍从暂时回避一下。”

韩信挥了挥手。

待屏退侍人,蒯通道:“相君之面,不过封侯,危且不安。相君之背,贵不可言。”

危且不安,贵不可言?韩信怔住。“这是何意?”

蒯彻没有直言,而是说:“当初天下起义发兵,俊雄豪杰建号壹呼,云合雾集,如鱼鳞杂沓,似熛至风起。所忧不过亡秦而已。如今楚汉分争,无罪之人肝胆涂地,父子暴骸骨于中野。如此之事,不可胜数。”

韩信慢慢皱起眉头。这番说辞……和武涉开头颇为相似……

“楚人起彭城,转斗逐北,至于荥阳,乘利席卷,威震天下……”

“如能听臣之计,莫若两利俱存。您与汉王楚王参分天下,鼎足而居……”

听到这里,韩信想出声打断,还是忍了下来。

“……臣闻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;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。愿您深深考虑。”

说完,蒯彻行了一礼。

韩信手掌用力扣在座椅上,胸膛起伏。他万万不曾想到,视为心腹之人竟也想劝他造反!

“先生!”韩信深深呼了口气,“汉王待我甚厚……”

他重新说了遍对武涉的理由,又道:“我听说,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,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,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。”

“我岂能因乡利而背义!”

语气坚决得掷地有声。蒯彻无言听完,心知利诱这条路是走不通了。只能——只能威逼。他慢慢开口道:“大王,您觉得自己与汉王私交甚笃,欲建万世之功业,臣窃以为误矣。”

“常山王、成安君布衣之时,相与为刎颈之交。后因张黡、陈泽一事,二人相怨。常山王背叛项王,奉项婴首级,逃归汉王。借兵东下,杀成安君于泜水之南,成安君头足异处,被天下人所耻笑。刎颈之交,最后却成生死仇敌。您猜这是为何?”

韩信蹙起眉头。蒯彻自问自答道:“祸患生于多欲,生于人心难测。”

“如今,您欲以忠信结交汉王。然而,交情不比张耳、陈馀二人更加稳固,所谋之事情却比张黡、陈泽一事更加重要。所以臣以为,您觉得汉王必不危己,是错误的。”蒯彻稍稍停顿了下,继续道:“大夫文种、范蠡留存亡越,助句践称霸。勾践立功成名,文中却被迫自杀身死,范蠡也逃亡在外。”

他喟叹道:“野兽已尽而猎狗亨!”

“以交友而言,您与汉王不如张耳与成安君;以忠信而言,您不如文种、范蠡之于句践。从这两类人来看,已足以说明情况了。希望您慎重考虑。”

说完,蒯彻话锋一转:“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,功盖天下者不赏。”

“臣请言大王功略:您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,引兵下井陉,诛成安君,徇赵,胁燕,定齐,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,东杀龙且,西乡以报,此功天下无二!谋略世间少有。如今您戴震主之威,挟不赏之功,归楚,楚人不信;归汉,汉人震恐。”

“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,名高天下。”蒯彻加重语气,“臣私底下为您感到担忧……”

韩信打断道:“先生暂时说到这里吧。”他咬了咬唇,目光闪动不定。武涉没有戳到痛处,而蒯彻却将粉饰的纱扯下,让他赤裸裸地直面君臣离心可能。大王怎么会猜忌他……会吗?不不……大王不是越王……再者除却君臣,他与大王还有一份情意在……

“大王!”

蒯彻一声厉喝。韩信回过神来,匆匆敷衍道:“寡人、寡人会仔细考虑的。”

蒯彻深深看了他一眼,退下了。

韩信独自一人坐在王座上,心乱如麻。

是夜。木榻上,韩信辗转反侧。蒯彻一番话掀起的波澜,隔了几个时辰仍然难消。

勇略震主者身危,功盖天下者不赏……大王不是已经给了他齐王吗?那、以后呢……汉王、楚王、还有他齐王,倒的确可以鼎足……但他分明从无反意,满腔忠诚。大王难道会生疑?——之前悄无声息地拿夺兵符……韩信心里一悸,不自觉地摸上胸膛。摸到一角细滑。是装着发丝的锦袋。他心头蓦然一软,又回想起刘邦对自己的情深意重。

登坛拜将、解衣推食、封相授王。桩桩件件谈恩论情,大王仁至义尽。而他功勋卓着,碧血丹心。韩信想,他信他们君臣二人冰雪肝胆。而鸟尽弓藏……鸟尽弓藏……韩信闭上眼睛。王非越王,他也不是大夫种。他是诸侯齐王。今日这般是,待大王分封天下,更仍是。必定……仍是。

几日后,蒯彻再次游说韩信。

“王上。须知审豪牦之小计,遗天下之大数……”

“……功业难成而易败,时机难得而易失。时乎时,不再来!”

“愿您详察!”

韩信想,他不再想了。不存在思虑的罅隙,他已朝向南墙。“先生不必多说。寡人信与汉王的情义。”

“……”蒯彻沉默不语。他仔细审视眼前年轻的诸侯王,企图从这位青年人眼眸中看到一丝犹疑。但他没有发现。

盲目而路障多生,最后结局岂非见血?

天下要归汉了,所作之言皆为违逆。蒯彻望着韩信,宣判似的说道:“王上崇义,臣信人心。”语毕,连礼都不曾行,转身便走了。

——佯狂为巫以避日后灾!

将军危且不安。

韩信皱起眉。左右随从问道:“大王,要去追吗?”

“……不。”韩信说。走便走罢,主臣志不相同,多留何必。蒯彻以君臣憾事为例,他偏觉得能与刘邦铸一段佳话。他攥紧了锦袋,心中不断重复默念着同心。

日月如梭。半年后。

汉四年八月,楚汉讲和,以鸿沟为界,二分天下。

项王领兵撤回东方。

刘邦本想也向西返回。但是张良和陈平一起劝他。

“如今汉国占有大半个天下,诸侯均已归附。而楚国兵疲粮尽,此正是上天灭楚之机。大王放走项王,岂非所谓‘养虎为患’?”

刘邦思索片刻,下了决定。“全军追击!”

大军追至阳夏方才停军。

“给大将军和彭相国去信了吗?”

“回禀大王,使者已在路上。”

“好……”刘邦心里寄希望于两将能够按时会兵,但天不随人愿。行军到固陵时韩信、彭越的军队仍未赶来。楚军趁机反击,汉军大败。刘邦只得退入营垒,深挖沟堑,坚守不出。

“子房啊,”受挫的汉王叹息,“眼下韩、彭两路军都不来。诸侯们不从约,为之奈何?”

张良行礼道:“大王,楚军将灭,而韩信、彭越还未有封地,自然不愿来。您若愿与他们共分天下,诸侯即至。若您不舍,破楚则事未可知。”

“以臣之见,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,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,使其各自为战,则楚易败。”

刘邦默然,轻声说:“便依军师的。”

另一边。韩信接到消息后便向固陵行军,中途一路下雨,拖慢了速度。以至于汉军大败的消息传来,他还在半路上。*

若不是未能会兵,汉军寡不敌众,大王又怎会如此溃退?韩信既慌又愧,蒯彻之言还留在心头。他下令再加快行军,奔心似箭。日落西山马蹄扬尘,算日程只觉得残阳余晖如煎。

几天后使者策马疾驰而来。韩信望着那道身影,觉得像迎接命中的惩罪镞矢。

“汉王有诏!”

韩信愧疚地接过,想着上面大概是些责怪与催促之词。打开已做好了受斥的准备。然而他想错了。

——请并力击楚。楚破,自陈县往东至海之地尽予齐王。

韩信注视着字迹,睁大眼睛。没有只言片语的责怪?甚至……连迟到的原因都不曾询问!酿成惨败,汉王非但不责反而加封……

自陈县往东至海之地尽予齐王……

他盯住这行字,竟生出几分恐惧。心里已经有了答案,却不愿接受。难道……韩信魂不舍守,直到信使提醒接诏,才恍然回神。“臣、臣接诏,臣会尽快赶到。”

接下来的路途,韩信心乱如麻,他以前从未想到封赏也可以叫人这般胆战心惊。汉营一共才两位封王。他已治理齐国七十多座城池,已是最大的诸侯。汉营秦律劳役迟到尚且论斩,而暴秦虽亡,当今行军逾期也是大罪。何况导致一场惨败!韩信当初自己定的军法,纵然破楚也是将功补过,何来的无责加封。请封齐王还可以说是行功论赏,此次诏书……倒像是笼络。以为他在挟难谋赏?!韩信紧咬着唇,他真当清白。他是齐王,也是汉王的大将军。

臣未曾有不臣之心。

全军快马加鞭,紧赶慢赶下终于到达固陵。韩信迫不及待地去拜见刘邦,想澄清心志。侍从在通报了,他在门口转来转去。

“齐王请进。”

韩信匆匆进去,几乎是小跑。刘邦刚拂中堂门帘准备出来接见,正与韩信打了个照面。手指一时停在半空。韩信心中千言万语,在看到君主的刹那凝噎。刘邦穿着熟悉的暗红长袍,发冠银簪。纱帘撩开半边,遮了角绰约衣袖。他太久没看到刘邦,也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不经意的场景,说不出什么,只仰头怔怔地望着他的王。

还是刘邦先开口。他走出中堂,道齐王一路辛苦。

韩信如梦初醒,赶快跪下请罪。“臣见过大王。途中遇雨,逾期迟来,请大王治罪!”

刘邦却笑吟吟地把他扶起。“齐王途中遇雨,此是天事,孤怎么会怪。倒是齐王一路赶来,辛苦。这下汇合了,可以安心了。”

“哎,其实呢。孤每每念起齐王劳苦功高,却只有齐国一处封地,便觉不妥。只是即将与项羽开展决战,待得胜之后再予你加封封地。届时三军都交由你指挥。孤一直相信齐王将才。”

刘邦目光温和,接着道,“齐王去清洗休息吧。一路赶来想必累坏了。晚上再来和军师将军们一起讨论作战方案。”

韩信受了这样一番安抚,紧张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。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,但刘邦言语中已经将此事翻篇,他也不好硬留在这里。

“那,那臣告退……”

韩信走后,刘邦收起笑容,脸色变得难看。

他在固陵败得太惨,要不是灌婴解围救驾及时,多半要交代在那了。一切都是因为韩信与彭越迟来。刘邦不会去问为何迟来。已经下了封赏诏书,何必再问。问又岂能问出真心?

若是挟危谋赏,那么君臣彼此已心照不宣。若是的确天公不作美……刘邦面无表情地想,作为统治者只能以最稳妥的方式,也是最坏的猜想,去布置安排。他已经够失望了。

约期不来固陵大败,加封。荥阳告急不援,封王。未请攻齐,郦食其身死。成皋不援荥阳告急不援,纪信替死。连带着,刘邦又想到彭城之败。那一次他和韩信陈仓分别,彼此浓情蜜意。韩信来兵的时候,他觉得韩信是他天赐的宝将。极好的,可信赖依托的。可现在想来,那一次,他求援了,韩信分明也迟到了。

刘邦垂下眸,他腰间别着一个荷包,是薄姬给他绣的。这里原本别的是装着韩信发丝的锦袋——在战败逃跑时弄丢了。

或许,这便是天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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