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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觉(1 / 1)

闹钟像一只c纵着海盗船的手,恶意而强烈地摇醒了睡得并不踏实的宋徴仪。收拾好,她扯了两块小面包到嘴里。冷餐时代正式开始了。

昨天的课早上连上两小时,下午连上两个半小时。晕晕乎乎的英文灌进宋徴仪的耳朵里,又飘了出一大半——她的听力实在是差。准确说,即使是母语中文,她也时常耳背。这大约是她小时候没有什么朋友、少言语而缺乏口语输入的缘故。母语环境里她的听力问题并不明显,是因为宋徴仪擅长预判对方的反应。她总是观察者的角se,孤伶伶在热闹圈子的边缘看着,又读了许多杂乱的书,自诩略通人x。除了闲聊,在稍微正式一点的场合里,她总是要撑着提醒自己专注,在聆听的时候,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的脑海里加上语音转文字的字幕。

但是现在被扔进英语环境里了。没有什么可以预判的,除非她把readgs全部读完并且记住,否则……宋徴仪不可抑制地惶恐着,余光里坐在身边的季月枝已经在用电脑在聊天了,她倒是一如既往的慢悠悠。于是宋徴仪也装作用电脑记笔记,实际上在打字私聊季月枝。

“不是很听得懂,怎么办?”

“我就是听不太懂才0鱼的。”

话题完毕。但是宋徴仪没有得到太多安慰。她知道季月枝同自己不同,月枝没有听力识别的障碍,而且还看过很多英文和美剧,甚至从前就上过加州的夏校。至于她自己,全靠一点灵x和临时抱佛脚的牢固。宋徴仪分了一半的心去听教授说话,尽力在脑袋里生成实时字幕;还有一半心思落在了对话框里。她那留在国内读书的男友的对话框。

好在第一周的两节课都糊里糊涂地熬完了。今天是周三,也只有本周最后一节专业课;度过今天,这周剩下来的只有她们按兴趣选修的法语课。九点三十五,宋徴仪从容了不少,下了二楼的窄楼梯,背着电脑包,穿过门廊,推门走出公寓。只听到身后一个人加快了脚步,宋徴仪下意识地留住了门,后面那人正好跟着出来。

“谢谢你。”是没有什么抓马口音的正常中国话。

宋徴仪惊讶地回头细看,是那个柔顺中分发的男生。他穿了件牛仔外套,稍微笑了一下。

“你是中国人?”

男生觉得有些好笑,但是还是稍微绷住了一点,给了肯定的回答。

“我还以为——”宋徴仪想说,我还以为你是日本男生。因为看起来很清爽,不戴眼镜话很少,典型的盐系uji男嘛。想了想之后还是住了口,毕竟没有很熟。宋徴仪决定反问男生为什么知道自己是中国人。

“直觉吧。就觉得你是。”男生没什么犹豫就给了答案。

宋徴仪没过大脑地追问,“因为戴眼镜,没有化妆,没有见你就笑得很甜美?”

男生被追问方式逗笑了一瞬,他若有所思,看着宋徴仪的眼睛说,“倒确实是一种合理而实用的识别方式。”

两个人一起走到路边的功夫,交换了姓名和学院,然后沿着目的地相向而行。

他叫于隽一,看起来同龄的年纪却已经是工科phd在读。

和于隽一互相确认母语身份没两天,公寓里协助管理的两位学生住户residentassistant,ra便发了开个入住短会的通知,指定了集合时间和地点。宋徴仪很紧张,明知开会的内容不会超出自己常识范围,但是她隐约感觉不妙。

刚落地那天,她拖着两个托运箱站在门禁口。从室外走到门禁口是个上坡,宋徴仪没办法把箱子安分地留在这个斜坡上,也没找到办法卡住门。于是她选择面朝门禁,半跨坐在那个二十九寸大箱子上,用左脚g住小箱子,左手刷门禁卡,右手负责撑开固定沉重的大门,然后身t左倾,迅速把小箱子推进门缝。如此,小箱子能短暂地卡住门,她便可以狼狈地站起来,扶着pgu底下的大箱子,踢几脚,让箱子凑近门缝。然后顺利地依次把两个箱子连同自己挤进公寓的门厅。正想站在原地擦把汗的时候,有一个捻着披萨包装盒的红发白男下了小楼梯,两人对视一眼,宋徴仪僵住了,下意识sayhi,而那个男生却只是瞥了自己一眼,然后飞速冲进了厨房。

宋徴仪如遭雷击,雷击让她继续挪动行李,而她也不再愿意留疲惫的躯壳在门厅了。正当她歪着身t扭着腰把第二个行李箱逐阶拎上,披萨男生又像一阵风般从背后的楼梯上刮起来,超过了宋徴仪和她的累赘,又消失在另一侧套间走廊里。

开会的时间是某天宋徴仪一上午饱受折磨的理论课之后。开会的地点选在了楼下厨房自带的起居室。宋徴仪下楼的时候,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不说的披萨男和自己的两个箱子。其实她已经知道披萨男叫e,b自己还小一岁的年纪就读上了数学系的研究生,是本地人。e本身是宋徴仪不太喜欢的名字,因为她总是会在拼写之后怀疑自己少了或者排错字母。e人很怪,小公寓共十二个人,他似乎只和加拿大来的外向nv孩joyce说话。宋徴仪试过几次,对方连hi的回应都不给;但是有天宋徴仪无奈之下喊住他,求教各个电炉的控制按钮和锅位的对应顺序。他却又给了至少四句的解答。解答完又兀自离开了。所以宋徴仪还不能断言他的某些好恶取向,关于种族的。

joyce则是另一个极端,她话多到有如h河水,虽然是最迟入住的房客,但每个人都和她长谈过。连小二楼公寓的群聊都是她建的。宋徴仪憧憬她美黑过的光泽皮肤和银se的鼻环,欣赏她随x美丽的穿搭,却不喜欢她莫名其妙的气泡音。每次她押一口气进肺,再缓缓吐出的ohhh~的烟嗓语气词让她有点无所应对:这并不是亲昵友好的表示吧?

她觉得不妙是也许因为那天的披萨和托运箱;也许是因为joyce拖长了语调的回应;也许是因为上午理论课的冲击让大脑昏昏沉沉;也许是刚落地那天的派对她谁也没捞着搭讪。

走到开会的起居室,宋徴仪才发现只有寥寥几个人出现了。joyce不在,台湾nv生也不在,andy没来。于隽一倒是来得b她还早,正沉默地坐在沙发上。除了他,ra舍友在准备开会的内容,其他几个舍友三三两两坐满了桌边。宋徴仪和几个舍友一一打了招呼,犹豫了一下,走到于隽一面前低声询问是否可以坐他旁边。得到肯定的答复。

空气安静了几瞬。ra舍友还在等准点开始。那几个桌边的舍友聊得开心却并不嘈杂,宋徴仪听不见具t的内容,她僵了一下,本想低头玩会手机,又觉得不太礼貌;如坐针毡了一会,她主动向身边的男生要了国内国外两种联系方式。于隽一的国内社媒的背景是一只偷看门缝的灰白se圆猫,蹑手蹑脚,又透着理直气壮。

到点了,ra开始说话了,语速不算慢。宋徴仪在正襟危坐和埋头看手机之间选择了前者——但是她无法一直集中注意力,因为她的听不明白和惊慌。起初她大脑里的字幕还能显示讲到垃圾分类和垃圾桶值日制度。听懂之后她还有些兴奋地找于隽一互动,“垃圾分类!上海也执行了几年了。我本科的时候最讨厌挑出sh垃圾。”

于隽一偏过头,看着nv孩淡淡地回,“上海的学校确实都经历了这一遭。”宋徴仪迅速意识到他也是在上海就读的大学。但是下一瞬间,她又回到了欣喜自己“听懂”了内容的状况里。

后面ra谈到带人回家的访客制度时,宋徴仪只感觉满脑子蚊蝇乱飞。她已经无力拾起每个字母,把它们熨帖地装成句子,然后再耐心地逐字解读。她只觉得脑子里有一群长了翅膀的字母,旋转着变幻成了音符。净是些让鼓膜和心都狂躁不安的音符。

本来一上午的专业课就让宋徴仪头晕目眩,没做成多少完整的笔记;为了赶回来开这个会她甚至还没吃饭。宋徴仪的心早在愣怔的某个片刻沉到了池底。她“听懂”那会儿弥补x的欣喜烟消云散,自我否定如海水冲破堤坝般涌进来侵占大脑。

宋徴仪闭眼呼了口气,感觉眼眶有点发热,她用最后一些平稳的力气问身侧的人,“刚才ra在说什么呀?我走了个神。”

于隽一想了想前情,“可以带其他人进公寓,但是不要影响其他住户。”

正常情况下宋徴仪不喜欢打断别人太久——因为她自己就不喜欢在专注的时候被打扰。可是此刻,她需要通过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的眼眶肌肤冷下来。她小声重复,“不要影响到其他人就行了是吧?”说完她已经想删除掉刚才那句啰嗦也没意义的鹦鹉学舌了。

没想到鹦鹉学舌得到了进一步的回应。

“是的。总的来说刚才不是很重要的内容。你没漏掉什么。”

她感到心又从池底浮上来了。短会开完了,也找了点东西勉强填饱了不安稳的胃。生气b0b0的好奇心又复苏了。毕竟才落地两星期不到,刚九月底,一切都还是新鲜的,透着清爽的yan光。薄薄的一层喜悦搭在宋徴仪路过各处的脚步上。她和季月枝一同痛苦纠结地预习和0鱼;一同视si如归地去上课,经历提问的兵荒马乱;一同在下课时如释重负地收拾书包,哪怕收获不多。宋徴仪b较喜欢法语课,因为它不用算在毕业的成绩记录里,而且她有一点语言基础。换句话说,法语课上偶尔的抢答能为她找补到一些对生活的掌控感。

她也认齐了公寓里的所有人。什么人,叫什么,什么种族,住哪一间房,是学商科、工科、法学、人文科学还是学艺术的,她一一对应成功。甚至她还默默记住了谁和谁都是素食主义者。这收集情报听起来很八卦,但是宋徴仪做这些只是防止闹出让她有失控感的误会。况且这些琐碎的事情还可以成为聊天时的语料。

宋徴仪此刻还没意识到,这是这个国度一年中最后的金se时刻。很快,冬令时会吞没日光里的许多喜悦,许多天真的探索yu,许多轻盈的自在感。

和于隽一的关系也拉进了不少。在坐上跨国飞机前,宋徴仪看了不少对于奇葩留学生的吐槽帖,因此原本是心存戒备的。不过随着对周围环境的渐渐熟悉,宋徴仪的戒备慢慢卸下几层。

有了于隽一的联系方式后也没准备多聊的,她的期望只是做个点赞之交。只是有一天上课0鱼时,于隽一突然发消息来,传了张门廊里的快递图,“有一件你的快递!”还配了张可ai的猫咪图。宋徴仪瞄了一眼窗外靛青的暮se,纯净的颜se慢慢变沉变暗;她转回去,盯着专业老师的嘴唇一开一合。来回转头的视线里,教室里分成两派,一派是认真做笔记/积极互动,另一派已经选择逛购物网站或者网络聊天。

宋徴仪已经撑不住了。六七个小时的课之后,同声传译的大脑早就待机了。她也指望不上沉浸在扫雷里的季月枝。她叹口气,然后敲键盘回复,“谢谢!疯狂星期二就快结束了,等会我就回来拿。”

“什么是疯狂星期二?”对方很快回复。得到的回复是宋徴仪日程表里满满当当的课程截屏。

正在此刻,老师松口seeyouweek!身边响起地动山摇般的收拾声和讨论声。宋徴仪把东西依次塞好,慢腾腾挪出教室。承受了一天的狂风暴雨之后她很满意brastor这个谐音梗,已经无法步履轻盈,但是心倒是快活很多。

天黑得快了,她步行十五分钟才能回到公寓。在路上她没有看手机,走到一半的时候,天se已经黛蓝。她刷了门禁,抱起门口的快递盒,再颤颤巍巍地用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二楼,钻进阔别了十个小时的卧室。饥累交加的宋徴仪踢了鞋子躺在床上,又因为口渴不得不起身倒水。等喝完水之后,她忽然回光返照般兴奋地坐起来,忘掉了一切疲惫似的。

她先是sao扰了季月枝和新认识的同班同学辛渝,交换了对疲惫满课的抱怨。又抓住睡前的机会,和国内男朋友腻歪一下——其实很多只是在复述和季、辛两人的垃圾话罢了。多说了几遍同样的话,情感也就在重复中变淡了些。抱怨的意味变淡了些,其他感情也许也是。虽然男朋友是夜猫子,还能再熬一阵,但是宋徴仪大手一挥,以要去做饭为由,互道晚安然后中止了跨洋视频。

视频完已经过了饭点,厨房里只有于隽一在,意味着不必和舍友说英语寒暄。宋徴仪肩膀放松了些,胡萝卜土豆分别切丁,煮烂后捞出来下油锅,加热下现成的煎j排块,铺咖喱酱,煮。简单——宋徴仪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做和吃咖喱里度过。她已经不耐烦再多做点留着放冰箱做存货了。装盘之后她立刻洗锅洗碗擦灶台,这是她的习惯。做完所有清理工作,宋徴仪的食yu已经随着咖喱的温度冷了下来。饿,但是毫无兴趣。她知道,通常来说,这也意味着自己“装”不下去了。

不能继续装着t面和温柔了。漂亮礼貌的微笑、风趣的夸赞和贴心的递台阶都不会有了。会有不过脑袋的粗粝之语、傲慢的评判还有任x的举止。

宋徴仪筋疲力尽,兴致缺缺,把冷下来的咖喱饭推进微波炉加热。于隽一锅里的r0u香味实在是g人,他在做蛋炒饭。油脂的气味轻飘飘的,却强有力地拉住了宋徴仪。宋徴仪就走到他锅旁边,研究锅里的r0u,也研究还没扔掉的包装盒。

“是什么?”

“chorizo,西班牙火腿。”于隽一忙着往锅里加剁椒碎,又翻炒了几下。

从礼节上来说,宋徴仪应该在别人装盘之前找个借口走开,因为微波炉里还有吃的在等她。但是此时她没有礼貌也没有矜持。直gg地盯着烈火一般的剁椒碎,继续追问,“在哪里买的啊。”

“马路那边中超随便拿的。”他又加了点罗勒叶。

微波炉“叮”的一声大叫,但是没能把宋徴仪从翻炒的油脂香面前拉回来。宋徴仪没有蹭饭的念头,宋徴仪只是看看而已。

结果就是于隽一分了她一小碗蛋炒饭。两人原本都是喜欢做好饭就端碗回房间吃的人,却因为蛋炒饭一块留下来,并排坐在厨房里的餐桌边。宋徴仪一左一右两个碗,左边是炒饭,右边是咖喱饭,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从左开始。聊了一会儿做饭心得,发现对方也是新手;又聊了会舍友,宋徴仪说原来那个戴眼镜的亚裔男生是韩国人呀,于隽一说那哥们社交力挺高,常碰见他带朋友回宿舍来玩。宋徴仪恍然大悟,对哦要是他是日本人应该早就开始频频鞠躬然后斯密马赛了吧。于隽一答很有道理很有道理。

左边的小碗吃完了,右边的咖喱再一次冷了下来。宋徴仪看看咖喱,再看看于隽一,嘿嘿笑了一下说收冰箱里明天再吃吧。于隽一便问,还要再装点蛋炒饭吗,还有多。吃进去油水的宋徴仪突然就恢复了点神智和t面,微笑说感谢,真诚反复夸赞食物很好,贴心转移话题说我去把咖喱装冰箱啦。

已经是九点二十。两人收拾好,一前一后离开厨房,道了晚安各自回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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